江南雪*

塞北花,江南雪。世上好物不牢坚。

享乐主义01

权志龙恋旧物,却厌旧人。

他深深地留恋他成长的这条旧街——纵使它的人烟在渐渐消散,它的样貌早已千疮百孔。它徒劳地被一纸城市规划遗忘在角落,斑驳的半壁旧墙,倚靠着拔地而起的高大写字楼,小小的旧街被庞然的钢铁巨物从早到晚的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。它的店铺零落,所剩不多,不再是权志龙幼时熟识的那几间,然而这不影响权志龙对它的依赖——那是生根在骨血之中的驻扎,他只消在暮色茫茫的旧街深吸上一口气,那些污浊的空气会替他重复一遍他所竭力要留住的东西。

他住在旧街某间店铺的小阁楼之上。幼时那儿挤着长期酗酒的父母和同样年幼的姐姐,他的家庭并不美好,支离破碎,乱七八糟——最终七零八落的,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。然而他无法忘怀卡车碾过母亲的身体,无法忘记病痛折磨姐姐幼小的身躯,无法忘记日渐苍老的父亲,最后怎样踏着旧街薄薄的晨雾离开这里。

然后,剩了他一个人。

他目睹着这个地方从平凡到一段勉强可称得上的繁荣兴盛,但时代的洪流又一次毫无顾忌的碾压而过,那些方格一般拥挤晦暗的小铺又一间间撤离。他夹着烟在自家的阁楼底下,一天天的充当无辜的目击者,见这条旧街像被人践踏的娼妓,方格铺中涌进无数暧昧的桃红脂粉,被成片廉价的妓龘院所占领。

毕竟这儿如此隐蔽而陈旧,太合适这样的行业。权志龙的烟抽了一盒又一盒,身上的纹身藤蔓似的疯长,从背脊到手肘,再到手背指尖。他心里也像有抑制不住的情绪,空空荡荡,无所适从。他下了决心——清空阁楼下那块小小的地方,挂上了图案夸张颜色鲜艳的门帘,以此区分周遭的情龘色。但他又忍不住跟风,也买了颜色晦暗的小灯泡,几盏几盏铺在墙边,颜色肮脏又低沉。

他觉得分外适合他。

年少他也曾踏出过旧街。然而他一腔义薄云天的少年气,竟没几年就被消磨的淡薄且无聊,又负着沉重的烟尘重回到这个地方来。他迷恋纹身,到最终竟也只学精了这么一样——旧街有生意吗?有。他自己就是招牌。招揽客人的女人们喜欢权志龙,喜欢他一头招摇的红发,喜欢他垂着眼冷着脸抽烟,喜欢他身上的龙纹、玫瑰,还有那些说不出意义的小块图案。

魅惑又勾引,那都是她们所需要的。

于是权志龙替她们纹身,像握住了旧街此时的命脉。


权志龙偶尔到街尾东永裴开的棋牌室去玩,那儿每一晚都挤满了玩花牌的赌徒。权志龙不喜欢他们——原因无他,只不过东永裴的生意往往不见得很顺利,总需要武力来压制这群毫无理智的疯子。每一次他都会帮东永裴——哪怕他并不是很擅长打架,只不过是凭着一股毫无顾忌的凶狠无往不利。

几乎每一次他都会受伤挂彩,那张脸划了几道不轻不重的血痕,红发半撩上去,黑色背心下隐隐而现的纹身,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凶。以往他不怎么在意,只要帮到东永裴,豁出命去也不是不可以——直到某天他遇见崔胜铉。

真是无比的恶俗。

崔胜铉不属于这条街。

他在这条街临近的办公楼工作,最普通的白领,领着一份死工资,朝九晚五,唯一不同的大概也只是长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。权志龙到很后来才明白,这也不过是崔胜铉最大限度展现善良的形式——哪怕他确实非常的善良。

那时候崔胜铉到旧街的小摊上买夜宵,那是他换新工作的第二个星期。他穿着整套的西服,衬衫纽扣在下班之后仍然斯文拘谨的扣到最上面那一颗。他留着乖巧的刘海,模样分外纯良无害。

有过那么短暂的、片刻的对视。权志龙仅仅希望自己看起来没有太过糟糕——而崔胜铉,崔胜铉像一个勇敢的神斗士,一只奔跑而发情中的兔子。他扔下了手中热腾腾的外卖,无视了眼神不善的东永裴,眼神发亮的冲到权志龙面前,——要了他的电话号码。

权志龙是个悲观的人,却也是个绝对的享乐主义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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